满眼生机转化钧 《难以攀登的美》的思维创新

2024-04-30   | 来源:新华书目报

      《难以攀登的美》(江西人民出版社2023年9月初版,以下简称《攀登》)是赣籍作家刘上洋同志继《在前人已有答案的地方》《废墟的辉煌》《高路入云端》《山河气象入梦来》之后,郑重推出的散文新著。我在赏读这部作品时,脑海里不时浮现出杜甫以诗论艺的名句:“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作为跋涉于散文领域四十余年的老作家,刘上洋也有一副老而弥坚,意脉纵横的笔墨。他的《攀登》或遥看华夏奇观,或直击域外情境,或钩沉江右历史,或嘱目高原今昔,或捡拾心路历程。单就“写什么”而言,也许尚属寻常和多见,只是一旦触及“怎么写”,却有一系列新颖跳脱的积极修辞,一连串斜出旁逸的意识流动,连同一种激扬高蹈的叙事风度相伴而来。而玉成和推动这一切的,乍看是作家的文心与才情,深究则发现它最终得益于作家在长期工作和艺术实践中形成的一种踸踔不羁的心理路径,一种鲜活开放的思维方式;换句话说,是作家精神图谱的颖异超拔,不拘一格,成就了其笔下散文的扬厉风发,出奇制胜。现在我们来看《攀登》中绽放的思维之花。

       逆向思维

       散文中的逆向思维,指的是作家从自己特有的精神认知出发,对一些屡见不鲜,几成定势的说法或思路进行有理有据的反拨与矫正,从而接近、丰富乃至抵达事物的纵深和本真。这在《攀登》中多有呈现。譬如《万寿宫:江右商帮的精神殿堂》,锁定江右商帮在国内乃至海外的地标性建筑万寿宫,起笔先写了藉此而生的万寿宫文化,对于促进江右商业发展的精神价值和历史意义,但没有让这一思路顺势而下,一成不变,而是中途笔锋一转,开始探讨此种文化包含的某些缺失与局限,以及它最终未能把江右商帮做大做强,使其能与晋商媲美的原因,其中思维的变向与逆行,揭示了更为复杂的商业规律和越发深层的历史情境。迪拜是近半个世纪在沙漠上崛起的国际大都市,被称为“人间天堂”。然而一篇《迪拜的恐惧》却别具只眼,敏锐地看到了这“天堂”中隐含的悖谬与危机,进而严肃指出:在一个本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追求和制造奇特豪华的“世界第一”,实质上是一种掠夺式、破坏式和非理智的发展。可谓语出惊人,振聋发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少人都认为“抚州蛤蟆头”的称呼含有贬义,是对抚州人的丑化和矮化。《点赞“抚州蛤蟆头”》一文从图腾崇拜、民间语义、象征蕴含,以及“蛤蟆”的形象特征和生存习性入手,撷英咀华,广征博引,正本清源,为久遭误读的“蛤蟆头”正了名,同时也拓宽了读者眼界,更新了其思想方法。

         陡转思维

       《攀登》中多有篇目聚焦某种景物、事物或现象。作家在将这些转化为艺术文本时,一向格守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和思想方法,自觉坚持两点论,具体到思维方式的层面,则每每表现为意脉的陡转性和叙事的跳跃性,以及深层意蕴的对立统一性。以《江西第一树》为例,该篇围绕被称之为江西省树的樟树展开讲述,依次介绍了樟树与赣地的历史缘分,在赣地的生态规模,以及樟树自身的品性与优长,但不忘换一种角度和视线看樟树,结果樟树身上倒映出当下某些人的功利、浮躁与短视,从而具有了普遍的启迪和警示意义。《油菜花咏叹调》亦复如此。该文将油菜花作为核心意象,先是在抚今追昔中,热情褒扬了油菜花的健康朴素之美,接下来作家的目光和思绪为之一变,用一种不无忧患的笔调指出:在某些局部,油菜花之美正在被金钱和利益所替代、所抽空、所置换,而从我国当下的农业环境和农耕条件来看,纯属花架子的“观光农业”并不值得提倡。《遥望珠穆朗玛峰》写“我”与珠峰的一段因缘,其中有对自然风光的礼赞,也有对人生哲理的思索,还有对登山健儿的讴歌。而在卒章显志处,作家却严肃地指出了近年来登峰活动中出现的一些值得警惕和必须摈弃的现象。显然,如此这般的思维图式与图景,有益于读者的精神和心理建设,从而帮助他们走出简单肯定或否定的二元对立。

       联想思维

       由此及彼,触类旁通的相似性联想是散文家重要的表现手段,也是散文文体的优势和魅力所在,这种手段倘若一再成功地出现在作家笔下,即可自然而然地成就一种独具风采的联想思维,以及由此决定的作品构思与表达上的奇崛与开阔。《攀登》的若干篇目正是如此。你看:《万里长江第一湾》落墨于水势浩荡却又风度悠然,山野之间呈现一个巨大的水之太极的长江上游,但作家显然没有沉醉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是将此段长江从容迂回,顺势拐弯,最终“奔流到海不复回”的神奇样貌,同社会发展、历史进步以及人生选择巧妙地联系起来。于是,中华民族的清醒理智,进退余裕;中国革命的审时度势,曲折前行;乃至个人事业的有守有弃,有直有曲,一时尽收眼底,而通篇作品则顿显其雄放高迈,磅礴大气。《扁担颂》从人们熟知的“朱德的扁担”切入话题,但没有止于固有内涵的重申和强调,而是启动联想思维对中国革命的成功经验做了新的开掘与延伸:作风上由艰苦奋斗到唤起民众,精神上由勇于担当到与时俱进,正如文中所写:“小小的扁担,一头挑着艰辛,一头挑着幸福;一头挑着回忆,一头挑着希望;一头挑着过去,一头挑着未来。”《干渴的大瀑布》取镜于非洲赞比亚。作品由维多利亚大瀑布的缺水,写到整个赞比亚因旱情引发的“干渴”,再将这种“干渴”做象征性投射,写到其经济的萧条、教育卫生事业的困顿、知识与智力的匮乏等。这种由具象到抽象的联想看似拉开了本体与客体的距离,其实正是这种远距离的联想,深化了作品的意蕴和作家的情感,从而传递出愈发鲜明的人类共同体意识。

       直观思维

       收入《攀登》的作品还有一个明显特点:几乎所有的表现对象都建立在作家“身之所历,目之所见”的基础之上,都是其经验王国的经久储存和表象世界的潜心打捞。就此而言,《波涌浪卷西沙情》《贵州传奇》《拾取娃声一串》这类记游式、回忆式篇章自不待言,即使重在绍介历史风景和文化遗产的作品亦堪称异曲同工。譬如,状写赣南围屋的《一座围屋的回响》,追述德安义门陈家的《天下第一家——义门陈铁事》,历数梅关古今的《梅关古驿道》等,都留下了作家“眼处心生”的线索和“亲到长安”的印痕。其中一篇《永远的布达拉宫》尤见匠心与功力。其笔墨所至不仅道尽了布达拉宫千年来的变化消长,而且把这座宫殿的微观情境、局部精彩描绘得详尽具体,历历在目,显示出作家考察的细致和认真。这种注重现场感,讲究亲历性的创作习惯或艺术追求,无疑有效强化着散文所倚重的本真性与现场感。而从思维方式的角度着眼,这种习惯和追求分明还有别一重意义。

       王国维有言:“一切真理唯存在于具体事物中,与黄金之唯存在于矿石之中无异,其难只在搜寻之。”“书籍之不能代经验,犹博学之不能代天才,其根本存在于抽象的知识不能取具体知识而代之也。书籍上之知识,抽象知识也,死也;经验的知识,具体的知识,则常有生气。”(《叔本华之哲学及其教育学说》)我不知道上洋同志怎样看待王国维以直觉为本的艺术主张,但他在散文中对现场感和亲历性的孜孜以求,所映现的正是重在直观性和实践性的思维方式。“画图临出秦川景,亲到长安有几人?”(元好问诗)应当承认,这种脚踏实地、返璞归真的思维方式及其创作路径,不仅有利于作家在网络化、智能化铺天盖地的语境中实施破壁与突围,而且在终极意义上显示着文学创作的魅力与壶奥所在。

       什么是好散文?时下的文坛解读已趋见仁见智。不过在通常情况下,散文作品需要具备一种生机勃勃的内在气质,以求像清人赵翼所言“满眼生机转化钧”,仍然是一个极重要的方面和条件。在这方面,《攀登》以颇具个性和新意的思维方式,交了出色的答卷,是值得重视和研究的。

       古耜:作家、学者、文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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